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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乡观察③‖美自己定义

  美丽不仅是外形上的好看,还是内心的秩序和对待世界的态度,不仅具有“要好”“板正”等更多样的意思,甚至还关乎更深层的内涵,比如自由,比如权利。

  记得小时候,有个洗发水广告里是这么唱的:“城里的人呐,和乡下的人,都一样。”乡下女子因为头发好而得到城里人的赞叹,然后两者互相欣赏。仔细想来,就是因为当时城里人和乡下人是很不一样的,才有了这支广告的立意。

  近几年返乡,有个明显的感受就是村里的人变得越来越美了。土气、山炮、没品位、不修边幅等标签,农村人已经慢慢将其从身上撕下来了。而且随着网络的发展和城乡融合,对标城里人的话语早已淡去,村里人也开始活出自己的美丽。

  以往过年要“二十四,扫房子”,现在爱美的人们不仅要为房子扫尘,还要用新装、烫头、、种睫毛等“套餐”为自己迎新。尤其在刚刚过去的农历新年中,很多人从疫情中缓过来,美得更加用力了。

  此次返乡期间,我找到几个爱美的人聊了聊,才发现美丽不仅是外形上的好看,还是内心的秩序和对待世界的态度,不仅具有“要好”“板正”等更多样的意思,甚至还关乎更深层的内涵,比如自由,比如权利。

  53岁,一米七的个子,身材挺拔,虽不说眉眼标致,但是气质大气出众。加上妆容精致,发型时髦,衣服也是精心搭配,走到哪里都感觉很亮眼。

  说起婚姻生活里的不幸、几年前离婚的经历和最近几年的生活,在青霞自信的仪态和幽默的语言下,她真的做到了自己朋友圈里说的那样:人间三千事,淡然一笑间。

  “我从小就爱美,谁也管不了我!”青霞说得斩钉截铁。未出嫁时对着镜子涂涂抹抹,她爹有时候用烟袋锅子把她摆在窗台上的瓶瓶罐罐给砸得稀碎。

  大概就是因为从小个子高,又爱打扮,那时候保守的村里人喜欢对哪怕稍微特殊一点的人指指点点,所以她爹不喜欢小女儿花枝招展得惹人眼。“我才不管那个,要好还有错啊?爱美之心,人人都有。我也不是美给谁看的,我是自己要好!”

  从小美到大,但是嫁的男人却并不珍惜。她要好,但是男人偏不让她好。那时候,青霞并没有否定自己,哪怕心力交瘁,也依然提醒自己,要活得骄傲而漂亮。“我喜欢买衣服,那时候喜欢漂亮衣服,这样我心里能有点寄托,不然怎么办?把自己气死?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总不能连自己都不爱自己了。”

  原谅了一次又一次,青霞终于觉着对方并不值得任何留恋了。那几年,离了婚的女人在村里多多少少会被人议论,即便不是自己的错。但青霞一直用“要好”的气支撑着,保持着美丽的装扮和神态,延续着出门前洗澡、打扮的习惯。

  同时她也要求女儿,要美丽、要自信,不能被任何人看轻。离婚后几年,青霞独自把女儿风风光光嫁了出去。出嫁那天,女儿美得像只骄傲的白天鹅。

  离婚以后的青霞如释重负,好像那么多年莫名其妙就吃一肚子气的日子过去后,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地投入自己想过的生活里了。她加入了一个艺术团,艺术团里有些女性和她一样离了婚。她们经常坐在大巴车里叽叽喳喳地前往各个村里演出,有时候一人发几个包子、一杯小米粥,但她们都顶着明艳的妆容、穿着华美的演出服心满意足地吃着、喝着、唱着、跳着。

  爱美是可以传递的。“我妈妈爱美,我也爱美,你看我女儿,也爱美。”青霞女儿指了指自己的女儿,5岁的小美女正用湿巾精心擦着自己的小指甲。青霞外甥说:“我不太舍得买衣服的时候,一想到我小姨那么大年纪了还那么爱美,我这么年轻怎么能不要好了?”

  过年以前,青霞因为新冠发烧,肠子上烧出一个脓疱。那时候女儿和外孙女也阳着,青霞独自在医院接受手术,期间有三次大便失禁。她自己一点点地挪着去厕所,洗得干干净净再出来。我见青霞的时候,她还未完全恢复,走路时还不太敢迈大步。但她把自己打扮地光彩照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谈起这段经历也是谈笑风生。

  李泽厚曾经在《美学四讲》中将审美划分为三个层次:悦耳悦目、悦心悦意、悦志悦神。青霞爱美,但不是肤浅地涂抹和穿戴,她在用美丽带来的一股气,支撑着她的神志和心力。

  最近几年,一些出身于农村或小城镇的贫寒学子常用“小镇做题家”自嘲。他们埋头苦读,擅长考试,但进入高校和大城市后因缺乏一定的视野和社会资源,时常感到自卑和压力“山大”。

  她们指的是生活在老家的女性,有房有车,早婚早育,工作事少且离家近,吃、穿、用、娱、购、游等等样样不输在大城市生活的人。当“小镇做题家”们拼尽全力做着“都市丽人”,为房租或者“老破小”的房贷焦虑时,“小镇贵妇”们已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丽华就是一个小镇贵妇,而且她做代购的客户群体也是小镇贵妇们。可以说,爱美既让“颜值”这个词在她身上充分体现出了字面意义,即容颜可以量化并产生价值,并且以此为基础,她在小镇上充分挖掘了爱美所能带来的价值。

  几年前,互联网下沉,微商兴起。因为爱美,丽华读大学时在化妆品中仿佛找到了新的天地,越研究越起劲,也越想把好用的东西“安利”给别人。

  大学毕业后回到老家,一边上班,一边做化妆品代购。丽华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她本人就像广告,让很多人对她代购的东西产生信任。而且爱美的人通常也懂得其他爱美之人的心理,她经营地很用心,写的代购文案让人读起来仿佛觉得身为女人,不保养就是对不起自己。

  丽华像是个能把全世界好用的化妆品带到小镇上的信使,让国际一线化妆品通过网络和物流摆到了很多小镇女性的梳妆台上。

  在某条村道上,一位骑着电动车从村里去厂里的农村妇女嘴上涂的,可能就是丽华代购来的香奈儿。那可能是她的第一件甚至是唯一一件奢侈品,但可能就因为涂了这支口红,让那天去干活的她感到很自信。

  两年前,华中师范大学农村研究院农村妇女研究中心等机构联合发布的《2021中国农村女性就业调查报告》中显示,在家门口工作的受访农村女性中,78.2%的受访者表示现在开始懂得对自己好了,60.9%表示她们现在出门会化淡妆。虽然这个报告关注的群体是就近就业的农村妇女,但是这些数据一定程度上证实了我返乡的直观感受:农村女性,正在变美。

  今年过年见到了表姐,看到她几年前纹的眉毛已经褪色了,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镇上纹眉的多吗?”“多!我这么不要好的人都纹了,哪有不纹的。”当时觉着表姐说的可能有些夸张,但是过了几天,60多岁四大娘的出现,印证了表姐所言不虚。四大娘的眉毛一看就是新纹的,眉形清晰,颜色浓郁,在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她说是市里来的老师纹的,这位老师是村里XX儿媳妇的表姐,村里好多妇女的半永久眉毛都是出自这位老师之手。

  这也给丽华带来很大的市场。见到她时,她刚参加完年后的聚餐,指甲是为了过年特意接的,涂的晶莹闪亮的红色。她从水桶包中掏出海蓝之谜的气垫粉底和古驰的口红补了一下妆,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脸上新起的痘,嘀咕着:“过年吃得太油腻,长痘了,烦人。”好像这个痘不识好歹,偏偏在她的主人要接受采访时长出来。

  接着,丽华正襟危坐且神采奕奕地讲起了她做代购的战绩:“我的客户群基本是三四十岁的那些女人。她们要好,有闲钱,还爱比美。XX镇那个姐,是我最大的客户之一。她有时候一买就买好几千块钱的东西,我亲自开车给送到那个镇的桥头。还有另外一个镇里的姐,她经常让我把东西放在那镇上的一个店里,她有空就去拿。过年的时候比较忙,我花几十块钱跑腿费也得优先把化妆品给她们送过去。”

  丽华向我爆料,最多的时候,她一天能挣6000块钱。带着妈妈去一趟日本,代购的价值完全能覆盖来回路费和旅游花费。这些,足以说明她在美上获得的价值,以及小镇的女性们为了美而支出的花费有多大。

  “我的两个孩子所有吃的、穿的、玩的,都是我代购挣来的。”丽华说着,穿着过年新衣服的两个孩子正在边上画画,像小洋娃娃。丽华将喜欢的事情当作自己的副业,并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经济自由。丽华是个“卖货狂”,也是个“购物狂”,但是她狂得很有底气,“鼓捣美的东西挣钱,不觉着累。而且花自己挣的钱,谁也‘哼’不着。”

  说到这里,我想起曾经采访过的一位女村支书,她带领村里的妇女挣了钱,骄傲地说:“想要口红,不用伸手朝谁要,我们妇女自己买!”

  几年前,五十几岁的二姑要买单反。我当时觉着她年龄不小了,相机那么多参数和器材配置,而且她不会用电脑,拍了还需要导照片、修图。最主要的是单反相机是个大件,她能行吗?

  她是个用心去爱美的人,注重生活品质和仪式感。以前一有什么重要场合,她都尽力买件新衣服。理由有很多:衣服是有回忆的,看见衣服能想起当时的人和事;尊重这个场合;见很多人时穿新衣服会更加自信……当然,有可能她就是想趁机买件衣服而已。况且,一个农村家庭妇女,能有什么重要场合,无非是参加个婚礼、孩子满月宴什么的。

  还记得我订婚的时候,我自己没在意什么妆发,是二姑把我带到一个店里捯饬了一番。结婚前,表姐问我要不要接个假睫毛,还没等我思考一下,二姑不容反驳地看着我说:“去接上,接上精神!”

  说起爱美,可能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爱打扮。二姑近几年把自己爱美的边界给拓宽了,她爱花,爱草,爱山,爱水,爱一切美的东西。

  买了相机以后,她有时候早上早起把活干完,家里洒扫干净,在一日三餐的间隙,“跟贼追着一样”,抓紧带着相机,系好丝巾,约着姐妹(青霞就是其中之一),去找好看的风景,去记录值得留存的美好——朱家林、红石寨、竹泉村、常山庄等有特色的村落是二姑经常拍照的地方;柿子熟了、油菜花开了、红叶飘零等时节,是她拍“”的时候;农村的大集、未被废弃的老村等,她也经常去记录;芦苇丛、麦田、稻地里,她都能找到“出片”的感觉。

  在干活、做家务的边角料时间里,她就把拍回来的照片熟练地导出、修图,然后写好文案、配好音乐,发到美篇APP里,接受她的中老年朋友们的“美赞”和“暖评”。拍照片的同时她也拿手机录视频,有时候在灶台边,或者坐在院子里用软件剪好,配以文字和音乐。

  虽然二姑总是匆匆地在无穷无尽的美景中赶着回家继续她日复一日的家务,但她用那些美好的东西让自己一点点从锅碗瓢盆中抽离出来。

  我过年时看了一下她的抖音,她可不是随便发着玩的,每个视频都经过精心地创意和制作。目前已经收获了近6000个粉丝,置顶的几个视频都有几千个赞。

  看到她制作的短视频如此精良,我忍不住问:“网红‘梅’(二姑网名)视频怎么做得这么好啊?”二姑可开心了:“技术都是自己硬学的,文案实在是学不会,专门到网上找的。你二姑上了多少学,你是知道的。”

  吃饭的时候,二姑说经历了疫情,今年她想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美丽的风景。我想起她美篇里写的:遍历山河,人间值得。

  “李美男”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一个60岁的老头子穿得跟个小青年似的,喜欢在娘们儿堆里拉呱,跳广场舞扭得比女人都带劲,一字马咵嚓一下就劈开了,一看就不是干庄户(种地)的人……在村里,在穿得黑压压的男性中,在几乎全是女性的广场舞人群中,李美男显得有些特立独行。

  过年期间,在亲戚家第一次遇到李美男。他穿一件玫红色上衣,小脚裤,发型是烫过的背头,戴着一个大框眼镜。这是我第一次在村里看到男性穿“死亡芭比粉”,而且是这么大年纪的。但是他穿着一点也不违和,看起来洋气又年轻,一下子让我对他产生了采访兴趣。

  要不是遇到李美男,我此次返乡所采访的对象就都是农村女性。因为谈起爱美,似乎第一反应就是和女性有关。女美,又关乎她们的家庭地位、追求美的自由和权利。遇到他,我才发现我一直没有想过农村男性,尤其是老年男性也是爱美的。而且当他们也爱美时,竟然受到比女性还多的瞩目,甚至身上还背负着被人背后议论的压力。

  人是社会性动物,而且人也有爱美、审美的天性。同时,美也具有被“审”的交互性,因而在谈及人是否美的时候,会牵涉到美的个体本身,和拥有审美权利的他人。当“美”和“人”两个话题交织时,是如此复杂而有趣。

  也正因为如此,他也不对其他人指手画脚,包括自己唯一的女儿。“有人说没有儿子怎么怎么样,我不在意。我的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不干涉。人啊,就是各人活各人的。妥不了都是‘牺牲’,我都60岁老头了,还能再活一圈啊?管那么多干嘛,活一天乐一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孩子和生活,谁也别说谁怎么着。”

  他关于美的态度,其实就是对于人的态度,是他为人处世的哲学。这让人想起费孝通总结的处理不同文化的十六字箴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等到正式采访时,因为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李美男穿着红袜子和红马甲,头上还漂染了微微的红色。他觉着露着红袜子不好看,于是穿了一双高帮的篮球鞋来包住红袜子。鞋休闲,上衣就不能太古板,于是搭配了一件稍宽松的黑色高领打底衫,上面还有隐约的线条造型。并不复杂,但是足够用心。

  他的搭配,如同他的生活。“我吃东西,吃得不多,也不特殊。一颗芹菜炒不着,也单调,搭配个土豆,好看也好吃。就像我穿衣服一样,也不是花毛绿尾巴的,搭配好了,合适了,就好看。”说着,他站起来向我展示他身上的衣服。买来的时候有点大,“我给铰去了一块,双着弄上一个撬儿(撬边),就跟拢起来似的,这就很带劲!”

  “我不抽烟不喝酒,买件衣服算得了什么。一天一两包烟、一两顿酒的话,吃了喝了就没了,一件衣服花不了多少钱,而且我还能搭配着穿很多年嘞。看我这头发,我也不去名店,10块钱就理了。不合适我自己修修、抓抓就好看了。”

  从小受母亲影响,床单、衣服必须有叠着的褶。所以他从小上学的时候,就不喜欢衣服随便放。衣服第二天继续穿的话,他要压在枕头底下。“一个人的形象很重要,不管穿得孬好,最起码得有个干净板正的感觉。”他说着,我看了一下他进屋时脱下来的那双红色篮球鞋,确实被整齐地摆放在那里。

  “我不是驴粪蛋子外面光,只管自己不顾家里。我在家,一边走着,这擦一下那抹一把。衣橱里,长短厚薄,一个地方是一个地方的,从来不用你婶子打理。我17岁从村里出来,几年后在玻璃厂附近开诊所,被玻璃扎的、割的,还有被拖拉机摇把一下子摇脸上,把脸摇开花了,都来找我缝合,因为我缝得板正。”

  板板正正地对待自己和生活,生活就会善待你。他朝气蓬勃,看起来完全不像60岁,更跟“老头”这个词沾不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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